一、这家伙在等一个红灯时,突如其来地大叫一声“掌声在哪里”,然后,自己打开了雨刷。
“听歌吗?”
戴着墨镜的出租车司机望着倒后镜里坐在后排的我。
他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可以把白衬衣穿得那么干净那么得体的出租车司机,从他那裸露在衣领和墨镜下的肌肤可以判定,他的年龄并不比我大多少。所以,我对他的第一印象并不坏。
冷气开得十足的出租车里,只有风机的呼呼声和窗外隐隐传来的沙沙声,反正闲着也是闲的。
于是,我微微一笑:“好啊!”
随即,将脑袋转向了窗外,窗外的马路边一个卖西瓜的大汉正用砍刀劈开西瓜。
结果,这个家伙就自己唱了一路。
他的歌实在是太难听了,要不是因为车子已经上了高架,在这种地方打车堪比登天,我恨不得打开车门以时速六十公里的速度摔出去。关键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二货在等一个红灯时,突如其来地大叫一声“掌声在哪里”,然后,自己打开了雨刷。
十几分钟后,我终于回到学校门口,在那里,男朋友陈岚正在等着我。
我迫不及待地冲下车门,走了几步才发现忘记给钱了,于是只得无奈地折回去,而司机早已打开了车窗,我伸进脑袋去给他钱的时候看到了工作牌上他的名字--张月白。瞧他这名字取得吧,怪不得唱了一路“八月十五月儿圆”呢。
结果,这家伙死活不要我钱,说我是第一个能听他唱歌唱一路的乘客。
争执间,他一轰油门,早已消失在我那惆怅的视线里。
我无奈一笑,将行李箱递给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身边的陈岚。我站远了一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一个暑假没见的他。他比原来黑了不少,睡眼惺忪的样子似乎刚刚睡过午觉。女生的第六感告诉我,如今那个低头拉着行李箱跟在我身后的男孩有些地方不对劲。
果不其然,快到女生宿舍时,他突然叫了我的名字:“林静其!”
他叫我名字时有名有姓,让人感到没来由地陌生。
我转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正想伸手摸摸他脑袋看他是不是发烧了的时候,他却冷冷地推开了我的手。
他说:“我们分手吧!”
一句话,我便愣在了原地,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你开玩笑吧陈岚!”
然而事实证明陈岚没有开玩笑,他甚至很坦白地告诉了我,他跟顾小乔在一起了。他的脸之所以晒黑,也是因为假期跟顾小乔一起去海边旅行的原因。
我的嘴巴张得老大定定地站在原地,我伸手打了陈岚一巴掌,却像是抚摸一样。
他说:“打也打了林静其,我们两清了。”
说完,他就放下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回了男生宿舍。
头顶的太阳那么大,我觉得自己分分钟都有可能昏厥。我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的是,他居然会跟我最好的朋友在一起。我拉起行李箱,突然不知道该去哪里,偌大一个曾经熟悉无比的校园,因为一个人,不,两个人的背叛,似乎一下子变得陌生无比。
想来,那个名叫张月白的司机就是这个时候开着那辆鹅黄色的出租车冲进校园里来的,他在我身边停下车后,一脸抱歉地看着我。他说:“其实刚才我开车窗本想告诉你的,后来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是越想越觉得不应该隐瞒,所以还是折回来找你了,好在找到了。”
说话间,他已打开车门走到我的身边。
压低声音鬼鬼祟祟地问道:“刚才那男孩是你男朋友?”
我惯性地点了点头,才意识到,其实就在刚才,他已经不是了。
“不要怪我多嘴哦,昨天晚上我还刚刚载过他和另外一个女孩的,两个人看起来很亲密!”
他似乎在提示着我什么。我的脑袋有点蒙,下意识地问道:“他们要去哪里?”
听到我的疑问,张月白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微微后退一步,靠在了一颗桂花树上,双手一摊:“姑娘,我怎么知道他们要去哪里?”
二、有时候,人就应该横着走!
鬼使神差地,我跟司机张月白成为朋友。
那一天,他在主动帮我将行李扛上五楼后,打开车门让我坐在副驾驶座上,关掉了营业灯,笑着对我说:“那男孩还算不错了,没打算瞒你,总好过脚踏两只船吧。”
我牵强一笑,通过倒后镜看向了后面空空如也的座位,如果我想得没错,昨晚陈岚和顾小乔就是坐在那里吧。仿佛只是一眨眼的瞬间,那发誓要生生世世在一起的男孩和最好的朋友,都已经成为遥远得不能再遥远的陌路。
我长叹了一口气。
张月白似乎看出了我的失落,吹了一声口哨:“带你去兜兜风就好了,天下的男孩那么多,又何必一棵歪脖树上吊死!”
我的耳边再次想起陈岚的话,他说:“对不起啊林静其,与她在海边的那段日子,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快乐!”
于是,我脱口而出:“去海边!”
“好,就去海边!”
身旁的张月白毫不迟疑,但是身为司机的他应该清楚,我们所在的地方是内陆城市,离最近的海边城市也有三百公里的距离。可是,张月白说到做到,他先是拉着我去了一家加油站,将油箱加满后,一踩油门便冲上了高速路。
好在,一路上张月白没有唱歌。
看起来很开朗很爱说话的他,似乎在有意迁就我似的,话少得可怕。在看到我靠着副驾座上沉沉睡去后,他调低了空调的风速,甚至还拿了一件外套盖在了我身上。
我梦见陈岚离开我了,他在沙滩上牵着顾小乔的手飞奔,我却无论如何也追不上。
2013年8月27日,我醒来在G3高速路上的某一辆出租车里,坐在车里的我不管不顾,号啕大哭。
许久,张月白递过来几张纸巾,一脸严肃地对我说:“别哭了好不好,要不然人家还以为你被我绑架了呢!”
时速一百二十公里,我突然就破涕为笑。
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问他说:“张月白,你为什么帮我,我们不熟吧。”
他笑,看着远方的路面对我说:“因为,我也失恋过,我知道你的感受。”
他说:“来,一起唱首歌吧。”
“八月十五月儿明啊,爷爷为我打月饼啊……”
……
海边的民居式宾馆里,我和张月白分别住在不同的房间。我的窗前能看到海,他的房间却连窗户都没有。
我坐在嘎吱作响的劣质木地板上看海的时候,眼泪常常会落进地板的缝隙里。我的手机一直开着机,我想也许陈岚会打电话告诉我说那是一个玩笑,而我等了很久,却只等来一条短信。
短信中,我最好的姐妹顾小乔对我说:“对不起!”
我突然觉得这三个字好值钱,一下子便买走了我整整两年的青春,买走了我的整颗心。而且,看起来似乎我不原谅,还显得我不够大度。
不知何时,端着一大盆海鲜的张月白已经走到我的身后。
我确定,他看到我手机短信的内容了。
只见他一边将海鲜放到窗台上,一边饶有兴趣地问我说:“那个顾小乔发来的吧。”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他不由分说地将手机抢了过去,快速地打下几个字,按下了发送键。
他说:“去死吧你!”
他将手机重新丢到我面前,率先捻起一只梭子蟹,在我面前摆出螃蟹爬行的姿态:“有时候,人就应该横着走!”
海风从窗口呼呼地吹进来,将他的白色衬衣吹起好大一个包。
那一刻,我其实是有些恍惚的,我觉得那时就算他要我做他女朋友,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陈岚的离开,在我胸口的某个地方掏了一个巨大的黑洞,迫不及待地需要某些东西来填补。
可是,张月白却没有。
那一次,他陪我在陌生的海边小城待了整整三天,陪我早起乘坐渔民的渔船去赶海,像个孩子似的跟我一起堆城堡,在海边捡五颜六色的石子。直到有一天,我说:“回去吧张月白!”
他说:“好!”
三、我庆幸的是,在我还未遇到劫难之前,上帝已派天使来人间。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喜欢上张月白。
我只知道自己似乎真的不爱陈岚了,有时在校园里偶遇手牵着手的他和顾小乔,我甚至会莫名地觉得恶心。虽然,顾小乔跟我同住在一个宿舍里,我们两个人却像是把彼此当成了透明的。好在宿舍里其他姐妹,也识趣地再也没有提起过陈岚这浑蛋。晚上,顾小乔的手机响个不停,我知道,那是她在和陈岚发微信。通常,此时我会翻出张月白的号码。让人感动的是,每每我发出信息不到三分钟,他肯定会回复。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
如果这个夏天,仿若天崩地裂的我没有遇到那个名叫张月白的司机,现在会是什么样。
也许,此时的我,还深陷在某处无法自拔。
我庆幸的是,在我还未遇到劫难之前,上帝已派天使来人间。
虽然,张月白不曾打扰我的生活,但是我知道,自从我失恋以后,他的那辆出租车就经常在我们学校附近逡巡接活,这一点多多少少是让我有些感动的。我甚至开始觉得,有一天,我会水到渠成地跟他走到一起。
说实话,一开始,我也恨过陈岚和顾小乔,可是乐观开朗的张月白就像是一粒落进心底的薄荷糖,一开始有些清凉,渐渐变得甘甜,接着便一点点地化解了我心中的怨气。我开始学会淡漠有关陈岚的一切,有那么几天,我甚至欣喜地感觉到自己就快要将他们从记忆深处剔除了。
可是,半个月之后,一点点发酵膨胀,将他们排挤出了我的生活的张月白,却重新将他们带回了我的生活。
要怪就怪张月白不够大度,口口声声劝我放开的他,干吗要拒载啊。
他难道不知道,就他那样整天开着出租车在我们学校附近游弋,早晚有一天是会遇到鬼的吗?
那一天,他拒载了陈岚和顾小乔。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他认清上车的两人的面目,然后大义凛然地将他们轰下车时,顾小乔的包包落在了后座上。拒载的司机都是胆怯的,害怕陈岚看清车牌被举报的张月白一脚油门踩到底,然后就把自己送派出所里了。
张月白被抓的原因很简单,顾小乔的包里有两千三百块的现金,而他跑掉后不久,顾小乔就拨打了110。这座城市满是天眼,每一只都能轻易拍下时速小于185公里的每辆汽车的车牌号。所以,仅仅不到两个小时,就有两名便衣来打张月白的车了。
那一天,若不是我心血来潮地打电话给张月白,让他开车载我去西塘街吃糖水赤豆,估计还一直被蒙在鼓里呢。
那时候,我已经心安理得地将张月白当成了自己家的小司机,无论大事小事,只要想到他,就毫不见外。
死到临头的张月白还在调皮:“今天恐怕不行喽林静其,警察叔叔请我喝茶呢!”
我从没想过听到张月白出事时自己会那么焦急,我更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为了他而苦苦央求明明是欠着我的顾小乔。
寂静得有些可怕的派出所里,在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我异常为难地走到一脸冷漠的顾小乔身旁。张月白已经为我做了那么多,如今,就算是仅从道义上来讲,我也必须帮他一次。
可是,在看见我走向顾小乔时,被关在了对面小号里的张月白却大喊了一声我的名字。
我转过头去看着他,我看见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种事情可大可小,要是顾小乔一口咬定就是他抢劫,旁人百口莫辩。
虽然包里的现金并不算金额巨大,但是一旦牵扯到“抢”这个字,性质就恶劣了。
于是,我对张月白微微一笑,不听他的劝阻,重新向着顾小乔走去。
顾小乔抬头看着我,却不敢与我长时间对视。
好在,还未等我开口,顾小乔就主动站了起来,快速地走进了旁边的警察办公室。过了一会儿,一名警察跟她走出来,打开了关住张月白的那扇栅栏门。他一边开门,一边声色俱厉地教训顾小乔:“以后千万别干这种事情了,诬陷他人也是要负法律责任的,这一次看在你是初犯,就不追究了。”
我上前一步,轻轻地碰了碰张月白的手指,而他则很主动地拉起了我的手。
那一刻,我不敢看陈岚的眼睛。
张月白就那样高高抬起下巴,拉着我的手将陈岚撞了一个趔趄后,从他身边走过。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却被张月白强行扳正了脑袋,他甚至抬高了声音反问我:“有病吧林静其,做错事的又不是你,干吗低着头!”
我依旧低头不说话,我只希望这样尴尬的场面早一点结束。既然决定放弃了,又何必追究到底谁对谁错,就让他彻底地淡出我的世界吧。
可是,就在此时,顾小乔却在背后轻唤了一声我的名字。
我条件反射似的定在原地,挺直了脊背。
我听见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在快要走到我背后时才停了下来。
许久,她轻声问道:“林静其,我们还是朋友吧,对不对?”
隐忍了那么久,眼泪终于还是忍不住夺眶而出。我觉得自己下一秒似乎就要号啕大哭了,我只有紧紧捂住嘴巴,快速地跑出了楼门,向着派出所门外飞快地跑去。
张月白的出租车,是在我坐在街角发呆时赶上来的。
他摇下车窗对我吹了口哨,他说:“我记得是谁刚刚说要去吃糖水赤豆的?”
爱吃糖水赤豆是我和陈岚在一起时养成的嗜好,一开始,是南方人陈岚爱吃那东西。那时候他经常骑着一辆从学长那继承来的二手自行车,载着我从学校赶往十几公里以外的夜市吃糖水赤豆。据说那位送他自行车的学长,以前骑着那辆自行车载着他的女友逛遍了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和每一家有情趣的小店,据说坐在车上的女孩都能跟骑车的男孩终成眷属。而现实是,那个名叫陈岚的男孩,骑着骑着就把我给丢了。
事到如今,我都还记得他从学长手中接手那辆传奇自行车时的情形。
彼时已经跟女友订婚的学长,在学校里张贴了好多告示,一方面神话那辆车子的性能,一方面为它寻找下一位主人。他规定,必须是有女朋友的男孩才能接手。那时候,好奇的我们也报了名,结果还真选上了。花枝肆意烂漫的樱树下,学长一脸严肃地让陈岚对车发誓,有生之年只喜欢我一个,还要把“爱情自行车”的光荣传统传承下去。
想来,不禁莞尔。
而现在,那辆自行车就停在他们宿舍楼下的角落里,后轮瘪掉,积满了灰尘。
每次,从那里经过,看到那辆面目全非的爱情自行车时,我都会鼻子发酸,眼睛发胀。
“走喽,去吃糖水赤豆!”
出租车上的张月白再次抬高了声音,妄图将我从悲伤的情绪中拉回来。
我长舒一口气,站起身,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座。
车子发动之前,我祈求般地对他说:“张月白,要不,今天咱骑车去吧,我有一辆自行车的!”
四、又不是不会讲话,发短信什么的弱爆了。
2013年10月,张月白在我的协助下弄了一辆自行车。
我们用藏在他出租车里钳子夹断了链锁,半抬半推地将那辆车弄出了学校。
其实,那不算是偷了。
因为那辆自行车早已没有主人。每到暑假开学,学校里都会剩下很多毕业生不要的自行车,我曾看到保安们用一辆卡车将几百辆自行车拉去废品收购站。我相信,那些自行车中有很多都跟爱情自行车一样,曾经承载着年少轻狂,承载着那些就连立誓者自己也曾相信的地老天荒,而如今,早已锈迹斑斑的它们,会被扔进沸腾着的钢铁熔炉,连同它们的故事,一起消失不见,就好像那些美好抑或悲伤的爱情从未发生过。
好在,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爱情自行车幸免于难。
坐在用了两个小时才修好的自行车上,沿着小城并不繁华的街道去那家甜品店的时候,我的耳边一直回响着顾小乔的那句话,她几乎是在央求我了,她说,我们还是朋友吧,林静其。
我将脑袋轻轻贴在张月白的后背上,我感觉他的脊背一下子变得僵硬起来,开惯了出租车的他,居然连辆小小的自行车都骑得跌跌撞撞。
他说:“林静其,我们在一起吧。”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抬起头努力看向了阴沉沉的天空。
天空落雨之前,我的眼睛要是晴朗的。
此时此刻所发生的一切,很像两年前的某个傍晚,那个名叫陈岚的男孩也是这样载着我。
也许因为快要下雨,营业了二十多年的老店里并没有几个客人,但被张月白强行牵手进门的我,还是第一眼便在角落那个熟悉的位置上看到了陈岚和顾小乔。那一刻,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往外走,可是左手却被张月白紧紧地握在了手中。他甚至拉着我径直走向了离陈岚他们最近的一张桌子。我知道,他是在用那种方式告诉我,该面对的迟早是要面对的。
我看见陈岚的脑袋几乎都要埋进碗里了,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明明知道已经不再喜欢他的我,胸口某处还是狠狠地疼了一下。
相熟的服务生站在桌前,茫然地看看我,又疑惑地看看对面的陈岚,幸亏他没问出心中的那个疑问。
难过的是,就连别人还记得我们应该在一起。
“嘿。”
张月白并没有急着点餐,反而率先向陈岚打起了招呼,我看见陈岚抬起头来朝这边尴尬地笑了一下。
“还要感谢你呢陈岚,要不是你,我怎么会遇到这么优秀的女孩!”
在服务员走掉以后,张月白一脸得意地对陈岚说道。然后,又转向一直低头吃着赤豆的顾小乔:“也要感谢你啊顾小乔,是你证明了这世界上有些墙角一挖就倒!”我看见顾小乔一下子涨红了脸,赶忙从桌下狠狠地踩了张月白一下。
而他,仿佛没有察觉到一般:“不是还想跟我们家林静其做朋友吗?朋友是可以做的,但得先追求公平吧,你是不是还欠她一句对不起。你觉得道歉是不是要当面说出来才够真诚?又不是不会讲话,发短信什么的弱爆了!”
我知道彼时的张月白是在为我打抱不平,但是在我看来他的话未免有些过分了。
于是,我只能站起身,快速地走出了甜品店。
我知道,他一定会跟上来的。
如果顾小乔真的当着所有人的面跟我道歉,我们俩才是真的再也做不成朋友了吧。我想起了以前我们像两个双生姐妹一样手牵着手逛遍每一家小店的情形,我还记得第一次穿高跟鞋的我磨破了脚,是她从几十米开外的地方将我背到了公交车站。
我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这些事情,我只能刻意加快了步伐。
“林静其!”
背后的顾小乔撕心裂肺地大叫出了我的名字,在此之前我从没见她那么高声说过话。
我看见店里为数不多的客人都将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了我们,端着糖水赤豆的服务生则愣在了原地。
“如果非要这样我们才可以回到以前,重新做朋友的话,那又有什么所谓!”
我看见顾小乔踢开椅子,唰的一下站起身来,声嘶力竭地喊道:“对不起林静其,我不该抢你男朋友。”
说完这句话,世界好像一下子陷入了静止状态,唯有顾小乔,低着脑袋,快速地冲出了甜品店。
在她即将横穿车流密集的马路时,我才反应过来似的,大叫一声紧追上前。因为,我看见一辆嗒嗒作响的三轮车正无视红灯的存在,从一个视角不好的拐弯处驶来。
我听见了尖锐的刹车声,我猛地将一脸惊恐的顾小乔推到了一边。
三轮车上拉满了西瓜,刹车后,势能作用下,有几个西瓜直直地向我飞来,而且直拍我面门,砰的一声,我就再无知觉了。
五、管他呢,到底能够走多远。
再次醒来的我是躺在医院里的。
据说,我的鼻子被西瓜拍瘪了,出了好多血,鼻梁骨也错位了,是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中医帮我正的骨。
而此时的张月白正一脸紧张地站在对面。
看我醒来,异常自责地对我说:“放心啦林静其,事情都是因我而起,我会负责到底的,就算你以后变成了塌鼻梁,我也要你。”
我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想要开骂,可是嘴巴却也是肿的。
我想,一定是我这辈子太爱吃西瓜,吃了太多西瓜,它们现在回来报仇了。事到如今,我还依然记得大一那个夏天,我和顾小乔一人捧着半只西瓜站在阳台大快朵颐时的情形。彼时,我们还像《泰坦尼克号》里的主角似的,比赛谁的西瓜籽吐得远。结果,噗的一声,从她口中喷射出的一粒西瓜籽就落进正抱着篮球从楼下经过的陈岚头发里了。
气急败坏的男孩朝着楼上大喊大叫,做了坏事的顾小乔便把我推到了前台。
我把怀里的西瓜作势往下丢,我看见楼下的男孩连忙躲闪。
我说:“就是我吐的西瓜籽,怎样吧?”同时,还把顾小乔向身后藏了又藏,我觉得做朋友本就该两肋插刀的。
我看见楼下的男孩无奈地笑了起来,他将篮球丢给身后的另外一个男孩,同时向那男孩使了一个眼色,于是,那个男孩便很配合地抬头向着楼上喊道:“很简单哦,做我哥们的女朋友他就不追究了。”
所以,有些事情本来就是注定的。
原本就属于顾小乔的陈岚,最终还是要回到她的身边去。
想到这里,我的眼角微微有些湿润,我努力了好久,才用肿胀不堪的嘴巴,瓮声瓮气地对着一直紧张地站在病房里的三个人说道:“我要吃西瓜,把它们统统吃掉。”
几分钟后,西瓜就被张月白搬来了。
可是,他却又用了整整半个小时骑车去买榨汁机。
因为我的嘴巴此时此刻真的连一粒西瓜籽都塞不进去了,我一边喝着凉爽甘甜的西瓜汁,一边示意张月白把另一半西瓜交给顾小乔。
我相信顾小乔一定能够看得懂我要说什么呢,就让时光回转到两年前那个闷热的午后吧,就让丢出一粒瓜种的那个人本就不是我,既然,那粒种子从未发芽,从未开花!
那一天,留在病房里照顾我的顾小乔哭了。
回学校后,她帮我把铺盖从宿舍搬到了张月白在学校附近租的小房子里,在面目全非的我完全康复之前,是真的没脸去见江东父老。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动画片,品尝着顾小乔为我做的病号餐。
我突然发现,那些自以为艰难的原谅,其实有些时候就徘徊在嘴巴,并没有看起来那么难。
我的鼻子嘴巴渐渐消肿,我甚至能对着顾小乔吹口哨了。
我记得以前我们还是单身的时候,我就是这样对着某个帅哥吹完口哨,然后抬起头来洋装不知地走在她身边的。
时光,仿佛真的可以回到从前。
简单而美好。
这期间,我还裹着围巾,和顾小乔一起将那辆爱情自行车推到了学校门口,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我们相信,总有一天,总有那么一对男女,对得起这辆特殊的座驾,不负那可爱的师兄和师姐。
就算,他们的故事早已失传,这辆除了铃铛不响到处都响的自行车,也会照旧行驶在小城颠簸抑或平坦的马路上,成全一段又一段佳话。
秋日里,我和张月白约了顾小乔和陈岚一起远行。
我们一行四人坐在一辆明黄色的出租车里,欢声笑语,管他呢,到底能够走多远!
文/韩十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