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与喜欢的人一同长大,度过数十年寂寂光阴,已经十分美好。哪怕最后未能牵手到老,又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作者有话说:
我以前写过的大部分的男主,好像都是属于比较勇敢、比较通透的那一类,遇见喜欢的人,就会无所顾忌地去追逐、去争取。这次写了一个不一样的。其实在写的过程中,我倒是没想那么多,反倒是后来改稿的时候,改到结尾,我的脑海里莫名就冒出了《请回答1988》里正焕说过的一句话,大致意思是说:其实导致我错过的,并不是红绿灯,而是我一次又一次的犹豫。我想叙晏也有这样一部分原因吧。爱意浓,而心有怯怯。
那时风
文/长欢喜 新浪微博:@长欢喜HX
00.
有一天,叙晏在半夜醒来,窗户没关,屋外响着山河倾塌般热闹的雷声。
雨点落下来。
夜那样深。路灯下,那些飞舞着的白光,就像飞蛾一样。
他就这样睁着眼睛静静地凝望了片刻,无端地,他突然想起舒可意来。
她跟飞蛾这种生物实在太像——执着、浪漫、无所顾忌,一心朝着自己心里的明亮之处扑去。
他不知道有没有人怜惜那些飞蛾,但他怜惜舒可意,疼到骨子里,又碾碎了,和着血一起吞到肚子里。
他就算疼,也不敢让她知道。
唯有一次,是在南市的海边,快涨潮了,海浪一阵翻过一阵,她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凛冽的寒风拂在脸上,他没有回头看她,他们就那样走了许久,将要分开时,她才终于下定决心般冲他的背影喊了一句:“以后……我以后再也不喜欢沈酩了,好不好……”
他的脚步顿住,终于回过头来,倒回去,走到她的跟前。他将手指覆盖到她的脸上,轻轻地为她抹去水渍。
他说:“舒舒,我要走了。”
01.
叙晏时常记不起自己和舒可意究竟是在哪一年认识的了,总之,那些年,他们都还是在院前那棵老树下玩过家家的小朋友。他和舒可意是真的熟悉,熟悉到他可以明确地知晓她几点会给巷口那两只流浪猫喂食,熟悉到他可以猜出她明天会从她那个拥挤的衣柜里挑出哪条裙子穿上。
他从未想过自己对舒可意会产生除了“好兄弟”以外的感情。
那时,他们刚读高二,阴差阳错地做了同桌,是在四楼的窗边,风一掠过,蓝色的窗帘外便会露出一片青翠的山景。
他原本是想看风景的,可目光无端就落到了她后脑勺那一撮像刺一样的短发上。那是前几天她新剪的,还是他陪她去的。明明学校门口就有理发店,可她偏要带他坐了好久的公交车,从城西跑到城东,然后停在一家看起来十分破旧不堪的小店边,对着他颐指气使:“就是这里了,帮我把门拉开一下!”
她的声音柔软,带着南市特有的甜和糯,听起来一点也不凶,反而有些像撒娇。叙晏抿抿唇,一边嘟囔着“你自己没有手啊”,一边去拉门把手。
他对她总是狠不下心来。
那间理发店里就只有一个理发师,依叙晏的眼光来看,对方的手艺一点儿也不好。舒可意原本黑黑顺顺的一头长发,被他剪得参差不齐,叙晏总忍不住想伸手给她捋顺。
可舒可意仿佛对自己的新发型非常满意,笑嘻嘻地同那人说了许多话,譬如——
“您是不是有一个儿子在南市一中读书呀?”
“不是同学,他是隔壁班的。”
“啊?他性格挺好,我们班好多人都喜欢他。”
叙晏原本是坐在后面的长椅上安安静静地背书的,正念到“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冷不丁听见她叽叽喳喳不停歇的问话,语声倏地顿了一顿。
日光偏过去,房里不得不打开灯了,他歪了歪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几次欲开口,但望见正笑呵呵和舒可意聊天的店老板,就又面无表情地将话咽了回去。
直到他们出了理发店,他才慢吞吞地将手里的书本卷成筒状,转头问她:“刚刚那位叔叔是沈酩的爸爸吧?”
舒可意最近在他面前提过不下十次沈酩的名字了,他早该猜到,像舒可意这样怕麻烦的人,会跑这么远来剪头发,其中肯定有猫腻。
果然,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垂下眼帘,无端地,心里忽地就生出些许异样的情绪来。那种感觉,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大概就像自己珍藏多年的汽车模型,突然被人抢走了。他原本没将它放在心上的,可乍然没了,又觉得有些怅然的。
“你是不是……”他张了张嘴,似是想问什么,可语声到这里,戛然而止。
是不是什么呢?
他最终也没有说出口。
他们那时到底年纪还小,那些情窦初开的情绪如同清晨落在花瓣上的露珠儿,天将亮未亮,薄雾笼着,一切都是那样朦胧又美妙。
他实在羞于说透,也不敢说透。
02.
学期没到一半就分了文理班,叙晏选了文科,他从小就爱那些或艰涩难懂或酣畅淋漓的古文,爱到舒可意每每都忍不住怀疑怎么会有人这样喜爱背诗。
那些日子刚刚开始流行穿越小说,舒可意支着脑袋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语不惊人死不休地大呼一声:“你该不会是从古代穿越过来的吧?!”
她说着这样荒谬的话,偏偏表情又认真得不像话,旁边已经有同学将目光投过来,叙晏简直想给她一个白眼。
他抬头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答道:“是。”
“啊?”
舒可意立马做出惊恐状,夸张得有些好笑,也不知她是不是故意的。
叙晏实在看不下去她这副蠢样了,敲敲桌子,压住了微扬的嘴角:“你选文科,还是理科?”
舒可意成功被转移了注意力:“当然理科!”
叙晏一敛目,不用动脑子都知道她为什么会选择自己毫不擅长的理科了。他们年级一共有两个尖子班,一个是他们班,另一个就是隔壁的沈酩他们班。尖子班的学生分班,肯定还是分到尖子班里,舒可意一旦选择理科,肯定就能如愿地和学校里出了名的理科学霸沈酩做同学了。
叙晏张了张嘴,想提醒她,她上一次考试的时候,化学只刚刚及格,物理成绩更是没法看,但他望见她满眼的期待,顿时又心软了。他实在不忍心在她这样欢喜的时候打击她。
学科方向到底是这么定下来了。学校动作很快,不到一周的时间,大家就纷纷搬到了新教室。
许是女生天生神经纤细,又总爱兀自矛盾,那晚回家的路上,舒可意一直显得闷闷不乐的。
叙晏只当她是因为白天同沈酩交流时,出师不利,正想着怎么安慰她时,突然她停了步子。
她侧过头,黑亮黑亮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可语气有些低落。她说:“阿晏,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好像要开始失去你了。”
十六七岁的女孩子爱浪漫,不管什么样的话,总会被她们讲出一股言情小说的味道来。
叙晏觉得自己的嗓子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了一下,轻飘飘地压在那里,他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他一时没有应声,舒可意垂着脑袋,又继续自顾自地絮叨起来:“可能因为从小到大我们一直同班,我早就习惯了……这次突然分开,虽然就在隔壁,但我总觉得有一点难受。”
傍晚的风带着几分燥热,拖来了几声远处的蝉鸣。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大手突然盖到了她的头顶上,眼前的光也被人挡住,她抬起头时,只能看见叙晏光洁而好看的下巴。
叙晏无疑是好看的,干净而温柔,像天晴时阳台上晾着的那件白衬衫,轻而易举就能让同龄女生的心脏怦怦乱跳起来。
她一时有些愣怔,须臾听见叙晏淡淡地说道:“不会的,你不会失去我的。”
舒可意有些诧异地看向他。
叙晏于是就仰起头,路灯在他的肩上落着零星的光。过了好久,他才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发红的耳尖,欲盖弥彰地转移了话题:“我只是担心,你这样草率地选了理科,以后该怎么办?”
03.
大抵年少的人总是无畏一些,说实话,舒可意倒是从来没有担忧过这些。成绩跟不上就努力,在她看来,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真的拼尽全力以后却还不成功的。
那时她是真的天真。
叙晏闻言,也就只是笑笑,随后像是自言自语一样低低地呢喃了一句:“还是有的。”
舒可意没听清,问他有什么,他就抿紧唇,不肯再多说了。
但舒可意说的“拼尽全力”也不是在骗人。
譬如,这晚,叙晏遵循母命,去给舒家送他们白天在果园里新摘的猕猴桃时,刚敲响她的窗子,里面就立马传出了一声哀号。
那声音实在凄惨,叙晏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想也没想就绕到了前门,穿厅而过,走到舒可意的门口时,果然看见她在哭。
她的睫毛都被濡湿了,脸上也都是水渍,被灯光一照,整个人看起来可怜极了。
叙晏抿了抿嘴,不自觉地就将声音放轻了些,问她:“你怎么了?”
舒可意扭头瞪他,那目光毫无杀伤力:“还不都怪你……”
原来,她为了让自己不犯困,能够好好看书,就尝试着学习古人“悬梁刺股”——将自己的几根头发用绳子绑到吊灯上。
刚刚叙晏猝不及防地敲窗子,她一紧张,转头时,硬生生将那几根头发扯断了。
叙晏简直哭笑不得,他看着她疼得泛红了的眼眶,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哄她,只好从旁边的纸盒里抽了一张纸巾出来,低头小心翼翼地帮她擦眼泪。
他的动作轻柔得不像话,舒可意本在抽噎,额头被他的呼吸轻轻一扫,顿时就忘记抽了。
她也不是小孩子了,因为头发被扯断而掉眼泪,这实在有点儿羞耻。她早就觉得不好意思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挽回尊严,只好虚张声势地咕哝:“别以为你这样,我就会原谅你……”
叙晏扫视她一眼,闻言,便从善如流地说:“是,我罪大恶极,你不要勉强自己原谅我。”
他说得一本正经,语气里连半分笑意也没,舒可意的眼泪一下子就被憋了回去。她眨了眨眼,继续蛮不讲理:“所以,你得跟我的头发道歉。”
她那几根阵亡了的头发还在吊灯上挂着。
叙晏于是就好脾气地望了它们一眼,用手抵住下唇,认认真真地说道:“对不起。”
舒可意彻底被他逗笑了。
“说起来,你来找我干什么呀?”
叙晏指指客厅里的猕猴桃,想了想,又补充:“快放暑假了,到时候你要跟我一起去图书馆自习吗?”
“我倒是想去……”舒可意刚哭过,声音里还泛着一丝鼻音,“可我跟沈酩约好了,暑假要一起去参加学校的夏令营。”
04.
他们学校每年暑假都会举办一些夏令营活动,刚上高一时,叙晏和舒可意就参加过一次。
那一次夏令营的地点在距离南市不远的一座山上,晚上他们做游戏时,舒可意还迷了路,后来是叙晏提着手电筒找了整整两个小时才找到的她。
当时她一个人坐在半山腰的一处山洞里,那山洞很长,据说一直绵延到山脚下。她一个人缩在入口处,哭得眼睛都肿了,连叙晏走近了都没发现。
他在找她的过程中,一直提着一颗心,她的手机没电了,他也联系不上她,他在心里做着各种各样的猜测,整个人像被放在火上烘烤着一般。
后来终于看见她时,他浑身都被汗水浸得湿透了。
他吐完了好长一口气,才慢慢地走到她的旁边,将满心的情绪都敛去,原本有那么多话,最后却只是云淡风轻地唤了她一句:“喂。”
“喂——”
山洞里有回声。
舒可意猝然抬起头来,嘴巴微微张着,目光呆愣愣的,似是还没有反应过来。
叙晏顿时整颗心都软了下来。
他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两秒,目光从她通红的双眼一直滑到她满是水迹的袖口处。微微叹了一口气,他突然伸出一只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将她压到了自己的胸膛处。
舒可意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她呜咽着,用手环住他的后腰,兀自带着哭腔:“你怎么才来……”
叙晏嗯了一声,没有说自己为了找她,在这片山上已经走了两个多小时,也没有说他刚刚在路上,摔到了一片荆棘丛里,这会儿手臂还火辣辣地疼。他只是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小心安抚着她的情绪,一边又忍不住去想:他的心跳这样快,不知道她听出来没有。
大抵是真的被吓到了,那之后舒可意安生了好一阵子,甚至还抽抽噎噎地在叙晏的面前发了誓——以后绝对不再参加任何野外活动。
这一年来,他一直在想该如何润物细无声地为她解开心结,没想到他还没开始行动,她却为自己解开了,只不过,她这样勇敢,是为了另一个人罢了。
一周后就是暑假,夏令营在暑假开始后的第二周。
他们出发的那天,叙晏随父母一起去邻市拜访朋友去了,故而,他没有去送她。
后来,叙晏再接到舒可意的电话时,便是在睡得混混沌沌的半夜了。
那时他还在邻市,就住在父亲的友人家,他住的那间屋子装修偏日式,有零星的月光穿透竹制的窗帘照进来。
铃声响起时,他甚至连眼也没睁,就含含糊糊地唤了一声:“舒舒。”
他为她单独设置的铃声,总归还是好认的。
“你睡了吗?”
舒可意的声音却有些小,两旁好像还响着呼呼的风声。
叙晏从床上坐起来,睡眼模糊地看了一眼时间,半夜两点,他于是就笑了:“我睡不睡,你电话不都打过来了吗?”
他这话好像在讽刺她,她顿时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叙晏又问:“你怎么了?”
舒可意想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你有过特别特别喜欢一个人的经历吗?我以前觉得这种情绪没有什么,因为每个人都要体验各种各样的事情,如果没有体验到,人生就不圆满了。毕竟,喜欢这种情绪,它本身就特别美妙。”
“但是,我最近总觉得有些害怕,因为我发现,它之所以美妙,是因为我们掌控不了它。”
叙晏这时已经走到阳台上,山间的夜风有些凉,徐徐地扫过来,他的睡意一下子就没了。
电话那头的舒可意还在说:“事实上,当我决定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我就已经把掌控我情绪的权利给了这个人,他随时都可以伤害我。”
许是夜间人的心理防线比较弱,舒可意絮絮叨叨讲了许多话。叙晏静静地听着,夜色太浓,他的情绪全被隐没在一片暗色里。
直到舒可意停下来,他才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谁闲得没事,想要去掌控别人的情绪啊?”
舒可意说:“这不是主观问题。他没有主观掌控,他本身就是一个客观存在的开关。”
叙晏捞过旁边的椅子坐下,不想再同她争辩这些虚无的东西,他歪了歪头,问她:“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05.
叙晏再醒来时,已经是上午八点了,天光穿过窗纱洒进来,在古铜色的木质地板上落下一片斑驳的光。他揉揉发疼的脑袋,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他昨夜似乎是梦到舒可意了。
是从看到那些飞舞着的雨花开始的。
是了,雨水。
那晚舒可意给他打完电话后,似乎也下过那样一场夏雨,雨丝细细的,连成了一大片。
舒可意到最后也没有跟他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叙晏也是在很久以后才知道,原来那天沈酩放了舒可意的鸽子,并没有去参加夏令营。
那时他们已经进入忙碌的高三生活,大概因为心中有坚定的目标,舒可意用功得不像话。从叙晏的房间里可以看到,她房里的夜灯从未在半夜三点之前熄灭过。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在隔年的七月,舒可意终于如愿收到了P大的录取通知书,和沈酩考入了同一所学校。
而叙晏这次没有再和舒可意在一起,他选择留在南方。
这世间的感情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他们一直形影不离,相互陪伴,好像对方就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另一种形态,无论如何,也不能没有彼此。
可说到底,人生路漫漫,哪有谁是真正离不开谁的呢?
进入大学以后,叙晏一共就收到过舒可意发来的三条短信——
第一条是:阿晏,阿晏,我和沈酩在一起了!
第二条隔了半个月:沈酩让我不要再和你联系了……
对于前一条短信,他回了一句“恭喜”,对于后一条短信,他删删减减许多次,最后只给她发了一个“好”字。
过了一会儿,舒可意似是良心发现,小心翼翼地又发信息过来:要不……我们悄悄联系?
叙晏想了想,回复的还是“好”。
说是“悄悄联系”,但之后他们是真的没有联系过了,包括大三那年,叙晏随老师一起去北方参加演讲比赛,他们住的酒店距离舒可意的学校还不到一公里,他都没有给她打电话。
那时是冬天,北城刚下过一场大雪。他们在南市极少看见这样大的雪,南市的雪细而小,总是薄薄的一层,铺在地上,还没来得及欣赏,立马就融化了。
老师见大家兴奋,加上比赛刚刚结束,索性就宣布让大家自由活动。那时他们正坐在江边吃东西,隔着一层玻璃,屋里暖意融融,外头却是漫天飞雪。
叙晏抱着水杯取暖,许是这地方距离舒可意实在太近,他始终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正发着呆,江对面一个穿红色羽绒服的女孩忽而闯入他的眼帘。
他对她太熟悉了,隔那么远,依然一眼就认出她了。她搬了个大箱子,放在江边,像是在卖什么东西。等冷风刮在脸上时,叙晏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跑了出来。
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追着他出来的同学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要去哪里呀?喊你也不理人。”
叙晏于是就又淡笑着走了回去。
随行的老师到底是过来人,眯着眼打量了他片刻,便把他们临时租来的那辆车的车钥匙丢给了叙晏:“驾照有的吧?”
叙晏愣了一瞬,点点头。
绕到江对岸,路程不算远,开车的话,只要几分钟就到了。
叙晏走近了才发现,原来舒可意那个大箱子里装的全是一些化妆品和首饰,旁边还有一块硬纸板,上面写着“低价处理”等字样。她一直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半点也没有做生意的样子。
看样子,她是心情不好。
他的眼神不由得暗了几分,顿了片刻,从车里探出一只手来,语声里夹着几分似真似假的笑意:“同学,这支口红多少钱?”
他习惯跟她讲话时用南市口音了,一时忘记改掉,舒可意闻声,立马诧异地抬起了头。
直到看到她的脸,叙晏才发现,她哭了,眼睛红得像兔子,嘴唇哆嗦着。她大概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整个人都有些呆呆的。
叙晏假装没看见她脸上的泪水,他侧了侧头,尖着嗓子喊她:“喂,小哭包。”
热气拍在玻璃上,凝成一块氤氲的水雾。
舒可意一噎,瞬间哭得更凶了。
06.
后来,叙晏总会想起那个冬天。
因为临近寒假,叙晏他们参加完比赛,也不用再回学校报到了。他索性就留在了北城,等舒可意一起回家。
在他们上大学的第一年,舒可意家就搬离了鹊枝巷,如今老房子都要拆了,再过不久,叙晏家也要搬走了。
他们回南市,没有坐飞机,而是坐的那种慢火车,要坐十五个小时。一路上,舒可意絮絮叨叨地同叙晏讲了许多她这两年发生的事。她说,以前她和沈酩一起去学校时,坐的就是这样的车,有一次他们没有买到有座位的票,只好一路站着过去。
是夜间的火车,好在半路有人下车,腾了个位置出来,但只有一个,沈酩让舒可意坐,可她又舍不得他一个人站着,两人僵持许久。
最后,见沈酩生气了,舒可意才松口,却只坐了一半,仰着脸问沈酩:“我们一起坐好不好?”
和他在一起时,她小心翼翼得简直不像她。
舒可意又说:“他对我其实还挺好的,温柔、体贴、周到……要说哪里不好,可能只有他不喜欢我这一点吧。”
她问叙晏:“你说我有哪里不好,他为什么就是不喜欢我呢?”
她讲了半天,也没见叙晏有所反应。于是,她转头去看他,发现后者居然睡着了。
窗帘没拉上,天光透过厚厚的玻璃洒在他的脸上,令他整个人看起来安静又美好。
她闷闷地转回头来,低声嘟囔了一句:“我讲的事情有那么无聊吗……”
阳光照进来,暖烘烘的。
叙晏却在她挪开视线的那一瞬间睁开了眼。
他不是不想回应她,只是他尚且无法劝服自己放弃喜欢她,又哪里来的立场去告诉她——不如干脆不要喜欢沈酩了?
说到底,道理每个人都懂,只是要做到通透,还是太难。
07.
回到南市以后,沈酩和舒可意没有立马回家,而是将行李寄存在了火车站,就双双跑到海边。
那个冬天,他们经常去那片海边,有时两个人会嘻嘻哈哈说起很多小时候的糗事,互相取笑对方;有时他们可以坐上半天,却不说一句话。
他们最后一次在那里见面,是在除夕的傍晚。微风朗朗,即便天光还亮着,仍能看见一碧如洗的天空上挂了一枚弯弯的月牙儿,被几片薄薄的白云压着,透出一股莹白温润的光。
南市虽然是南方,但冬日的海边到底还是有一点凉,叙晏脱下自己的大衣给舒可意披上。
他比她高很多,袖子直接遮住了她的双手,她笑自己像个唱戏的。她眯起眼睛,说起北城的冬天,大衣是耐不住寒的,必须要穿很厚的羽绒服才行。她爱美,每次和沈酩约会时,为了不影响身材,羽绒服里面总是穿得很少,然后整个过程中,她就冻得哆哆嗦嗦,明明鼻子都红了,却还强装着镇静。
沈酩于是就没好气地瞪着她,默默把自己的羽绒服脱下来扔给她,语气有些狠戾:“你想让我生病的话,下次可以继续这么穿。”
舒可意低着头,眼角眉梢里尽是甜蜜。
叙晏将手插在口袋里,这些都是他不曾参与,也不可能会有机会参与的她的过往。
舒可意越来越多地在他面前提起沈酩了。
好像情绪终于积累到了一定的程度,又或者是,他迟来的叛逆期终于来报到了。
叙晏突然就觉得有些烦躁。他停下脚步,侧过头去看舒可意,语气里含了几分寒冬的凉气:“你们不是分手了吗?”
那大抵是叙晏有生之年,对舒可意说过的最残忍的一句话了。
后者瞬间就愣住了,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消失得干净。偏偏这时舒可意的微信提示音又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叙晏眼一低,一下子就看到了那上面沈酩的名字。
紧跟在名字下面的,则是男生撒娇一样的话语:舒舒,你什么时候回学校?想你。
那样温存又直白。
叙晏眼神一顿,半晌,却是笑了:“我怎么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和好的?”
他的语气很平静,眼里却仿佛有风雨在涌动。
舒可意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叙晏就已经转身走了。
他极少这样生气,舒可意一下子就慌了,她伸手去扯他,却被他拂开了。她于是就跟在他身后,语气有些小心翼翼:“你不喜欢他……我只是还没想好该怎么跟你说……”
海边这时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一个男生,远远地弹着吉他,似乎弹的是一首很老的曲子。
海风从远处掠过来,有沙尘扬起来,细细碎碎的,好似没有目的。
他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也像那些沙子一样,零零散散,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他甚至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气什么,是气舒可意明明跟沈酩和好了,却没告诉他,还是气沈酩对舒可意那样不好,可她还是那么喜欢对方?又或者——又或者他气的其实是他自己,气自己不够勇敢、不够果断,总以为喜欢一个人,只要在身后默默对她好就够了,却从未认认真真地对她说上一句喜欢。
他就这样不知走了多久,不知想了多少,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海边没有路灯,灯在远处,投过来一点点虚弱的微光。
突然,舒可意在他后面软着嗓音喊:“阿晏,我以后都不喜欢沈酩了,好不好?你不要再生气了。”
她这语气,就像在哄一个三岁的小娃娃。
万千种情绪在心里冲撞着,叙晏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情感居然真的可以这样丰富。
他停下脚步,回过头,与舒可意之间隔了一段短短的距离。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再往前走。
许久,他才歪了歪头,脸上扯开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你当初为什么会喜欢沈酩?”
那真的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那年他们才读高一,有一段时间,叙晏和舒可意吵架了,两个人冷战了好一阵子。
他们学校放学晚,每晚都要顶着月色回家,巷弄狭长而昏暗,她那时心里别提有多后悔了——吵架就吵架,冷战个什么劲啊?
偏偏这时,有几个染着黄毛的男生在巷口拦住了她,轻佻地冲她吹着口哨。
“最后是沈酩突然出现,把我送回家的。”
年纪小的女生啊,多多少少都有一些英雄情节,心动不过是刹那之间的事情。
叙晏听她说完,好久没有出声。
天的另一边有人放烟花,那样绚丽,升到最高处,又毫不留恋地落下来。
他仰头看了片刻,脸上的笑容忽地就淡了下来。
“舒舒,我要走了。”
他最后这样说。
08.
后来,好友曾问过他:“你为什么不同她说明真相?”
窗外有雨,细细的雨水扑在玻璃上,又簌簌地滑下来。
叙晏有些幼稚地在玻璃上写着友人看不懂的字符,闻言,有些自嘲地笑:“有什么好说的呢?”
其实已经没有意义了。
即便他对她说出——在当初冷战的过程里,他每晚都会悄悄跟在她身后,看到她安全到家才放心,而那晚沈酩的出现,不过是一个巧合。他年轻气盛,不愿低头,只好请偶遇到的沈酩帮忙,将他的女孩拉出泥泞——
可,这些都没有意义了。
这么多年来,舒可意一直将一颗心放在沈酩的身上,她为他做了那样多,就像小王子精心呵护的那朵玫瑰花一样,因为那上面系着他一颗心,所以它对他来说早就不同了。[什么意思?这里的他是哪个他,跟前面一个指代不明]
“那你后悔过吗?”好友又问。
叙晏站起身,指指邮箱里的请帖,却答非所问:“他们要结婚了。”
雨势突然大了起来,将他的声音盖得模糊不清,他抬手一抹,玻璃上的字符顿时又消失不见。
他忽然想起好多年以前,那时他们还在读初中,有一次老师让舒可意站起来背课文。
那天也下了雨,屋里与屋外的空气碰撞,在玻璃上凝成了一片水汽。叙晏见舒可意吭吭哧哧背不出来,灵机一动,便佯装无意地在玻璃上写下需要背诵的内容。当然,他自作聪明的小动作,语文老师一眼就看穿了。
那晚老师留他们在学校里背书背到很晚,实际上只有舒可意一个人在背,而他在唱歌。那首歌,他好久没听了,只最后一句歌词记得清楚——
男人嗓音沉郁,淡淡地轻哼:“如果你快乐不是为我,会不会放手其实才是拥有……”
短暂的快乐,叫我忍受心痛。
是了,知足。
能与喜欢的人一同长大,度过数十年寂寂光阴,已经十分美好。哪怕最后未能牵手到老,又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反正世事多艰难,人事难如意。
他该知足。
他有什么道理不知足呢。
编辑/夏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