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叶谨在等车。
他颧骨上挂了彩,沉着脸抿着唇,脑袋也垂得很低、微微别向一旁、试图把左脸的纱布藏到衣领后。
伤其实不要紧,只是带些青紫、擦两滴血,过几天就好一点,到时候苏晴要问起来就说是不小心摔的。但他没想到苏晴天会突然联系他,还问要不要一起吃饭。
二人来往有一年之久,“吃饭”早已成了他之间约定俗成的暗号。苏晴很忙,稍好的时候也只是隔一个周末约他一回,不然一个月都见不上一面。这一她又是哪来的兴致,叶谨一头雾水。
“……为什?”半小时前叶谨刚课,一翻到信息立马给苏晴去了电话,“你后天不是要差吗?”
“不去了,推了。”相较于叶谨的踟蹰,那边苏晴的声音倒是轻快,“刚完结了个项目,我请了年假。要好好休息,累死了。”
“这样……”叶谨脑袋一热、竟想都没想便囫囵应,“好,我回宿舍收拾一,待会就去。”
通话一挂,他才想起脸上的伤。这是彻底要露馅了,而且是他找的。
但凡叶谨学会拒绝,他和苏晴都走不到天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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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晴大叶谨差不多一辈。她和叶谨的父亲是生意伙伴关系,只不过苏晴是着名融资大头的大中华区行政总管,而叶谨的父亲是一个寻常物流企业的老总。
她和叶父之间的合作,甚至没有她和叶谨之间的“合作”默契长久。
叶父也尚且被蒙在鼓里——他这个仅有几面之缘的甲方,在一来二去的交涉中把他的宝贝子泡走了。
叶家还算殷实、但家风节俭,叶谨己也低调朴素,从小到大都没人知道他家里条件好。叶谨知没有管公司的天赋,但18岁往后还是越发频繁地跟着叶父一起席一些酒会来撑排面。他就这认识了苏晴。
苏晴身上富有三十后半的魅力,猫一样的优雅,把未经世事的叶谨带得五迷三道。叶谨发誓,苏晴从来都没有强迫过己。恰恰相反,她一直给他留选择的余地,说他要是烦了、怕了,随时都以走。
从第一次被她拉进角落里偷偷接吻,到彻彻底底让她拐到床上,都是他的心甘情愿、讨苦吃。
回过神来,他已然插翅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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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和以前那些高档餐厅五星级饭店不一样,这回的地方苏晴选了离学校只有三站路的一家火锅,半露天,人均消费70上。叶谨以前去过一两次,就他己,他在学校里没什朋友。
她如此一反常态,约莫是花了心思猜他的喜好。毕竟他对她只会说“都行”“你定”,不是搪,是真心的。苏晴给的一直很多,还都是最好的,信用卡随便刷、迈赫超跑随便开、郊区还有她名一幢小洋楼专门给他住……时间长了,叶谨遇到苏晴就丧失了主见、只会被动接受她的给予——他已经泡在蜜里了,若还提要求会显得很贪心、不懂事。
叶谨了公交,站在火锅店门,有些受宠若惊,甚至迈不开步子,直到余光隔过窗瞥见女人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朝他招手。
苏晴什男人泡不到。她迟
早有一天会厌倦己。但叶谨还是希望那天来得慢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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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谨在苏晴对面坐定。店里热闹非凡,空调也开得足,没一会后颈就一阵燥热。脑门沁了一层薄汗,他还是欺欺人地把脖子往衣领里缩。
桌子空荡荡的,叶谨不习惯。以前苏晴也会早到一刻钟,但他赶来的时候往往菜都已经点好了,虽然他不挑嘴、她不过问也没什关系。
“菜你来点吧,”苏晴点了点桌角的二维码,“这我不太熟,你肯定比我靠谱。”
其实他也靠谱不到哪去。叶谨手指上乱划、漫无目的。他没有苏晴那般被养得刁钻又精致的味,所有火锅店到他眼里都是一个样子,吃饱就行。他己都分不清上脑和吊龙区别何在,稀里糊涂的。
“你看着点,不用客气。”
苏晴都这说了,叶谨不好接着踌躇去。选了最便宜的招牌鸳鸯锅,接着荤荤素素乱点一气、鼻尖几乎要贴到手机上。与其说是专心点菜,倒更像在竭力避免和苏晴产生眼神交流。
“你脸怎了?”苏晴还是问了。该来的都会来。
叶谨手上一滞,“……摔,摔的。”
“嗯?”
就不该抱有侥幸。一丝一毫的端倪都瞒不过她。
叶谨摸摸鼻子,接着看菜单,默不作声了。苏晴也没有催的意思,只一手撑着脸坐在那,大概是料定他没那本事撒谎。
果然,锅底端上来不五秒,叶谨就咕哝道,“和人打架了。”
二十一岁的人,和犯错的小学生似的。
苏晴的注意力却似乎完全不在他的回答上,把住大锅两侧的把手将转了一百八十度,白的那半对着叶谨,红的那半对着她己。
叶谨总怕她会问为什。但苏晴没有——这样似乎才更像她。
“受伤了就吃辣,”她说,“这样痊愈得快。”
-
【三】
这一顿饭叶谨吃得索然无味,只知道一筷子接一筷子夹菜夹肉往嘴里,装得胃好到没心思说话一样,苏晴说什他都只“嗯嗯”地应;苏晴的兴致倒是很高,前前后后一共喝了三瓶啤酒,从公司老总如何惨无人道聊到家里的金毛啃坏了第三根磨牙棒。
——绝不问叶谨脸上的伤。
买完单,外头天色已晚。醉意漫上苏晴双颊,走去让凉风一吹红得更显眼。
“给我车钥匙,”叶谨朝她伸手,“你喝酒了。车我来开。”
苏晴很干脆,把车钥匙交给他,眼疾手快抬手就刮他的鼻尖,笑了,“谨,你将来一定会是个好老公。”
叶谨脸上一烫,一时如芒刺背。
“……别说了。”
他咬咬牙撤了步子,头也不回就往停车场走、把苏晴甩在后面,手里却紧紧攥着车钥匙——那上面残留着苏晴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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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车的时候叶谨直勾勾看着前方,然而仍然逃不过副驾驶上苏晴的视线。
苏晴上车的时候掏一盒薄荷糖、挑了两颗扔嘴里嚼。她烟瘾不大,累极了会抽一两颗、风衣上偶尔残余尼古丁的苦味,开始试着戒烟是在和叶谨睡
过之后,她知道他受不了烟味。
“你……真的不抽了?”叶谨没话找话,心里涩涩的。
“也不是。”苏晴把头一仰靠到车座上,长舒一气,“偶尔还会。不过这玩意是真祸害。你要好好监督我。”
“……嗯。”他应得心不在焉。
肚子里还有事。或许叶谨该庆幸己伤的是左脸,苏晴现在暂时什都看不到。她的确也不像很在意己的伤是哪来的,是不想给己留手伸得太长的印象、是猜来他一开始就不想谈这个、又或许是真的懒得过问……他永远琢磨不透她的心思。
苏晴不曾主动插手过他的事,从来都是他先过意不去一五一十交代,到头来还是什都没瞒过她。她越是云淡风轻,他就越当不了没事人。
她真的很有本事,哪怕不是故意为之。
“对不起……“
“为什突然道歉?”苏晴又笑,笑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因为保养得好、眼角没有半点皱纹,完全看不她年三十七。
“我不该和别人打架。”
“嗯,是不该。”苏晴抬起胳膊,仗着叶谨躲不开,把温热的手掌搭在他光洁的后颈上,轻轻地揉捻,也不再多说什。
阵阵酥麻轻柔地穿过叶谨心脏。他无法拒绝苏晴指尖的触感,紧绷的神经也不由主放松来。他在她面前永远会像小狗一样乖乖地躺、把柔软脆弱的肚皮都暴露在她眼前。
“他骂你。”十字路,叶谨盯着红绿灯,视线有些模糊了、鼻头也后知后觉地泛酸,“我气不过,就把他打了。对不起。”
苏晴的手僵了一秒。
“谁?”
叶谨吸一气,闭了闭眼睛。天白天的事,他现在回想起来心里还是堵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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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性子阴沉、言寡语,在学校里一直有那几个刺头学和他不对付。这群好事之徒偶然抓拍到他某天坐上一辆劳斯莱斯的画面,再无进一步求证便把他的照片模糊处理后po到了网上好一番添油加醋,不但如此,还当面嘲讽他是个傍富婆的软饭男——虽然让他歪打正着了。
“那是我爸的事。”他答应过苏晴不公开他的关系,生怕越描越黑,想留这一句话就走。没想到人会不依不饶,对着他的后背指指点点,小白脸、二椅子……各种流词汇不堪入耳。
他埋着头走。他知道己没息,他只是骂他还则罢了,叶谨忍不了他带上苏晴一起——“那种老女人有什好的。”
叶谨没有因为那些冲着己来的污言秽语动气,却因为一句“老女人”折了回去。
最后两个刺头被他打得卑服,让他押着删掉了那个帖子一字一句发了道歉声明之后落荒而逃。他脸上也挨了一拳,当时倒没觉得有什,然而收到苏晴短信的时候,心里的委屈劲一就涌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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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谁。两个学。”叶谨说着,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坦白给苏晴的版本被无限简化,泼到他身上的脏水、po到网上又删除的照片,统统让叶谨隐去。苏晴有她己的生活、尚且应接不暇,没义务为他的烦恼买单,也没必要为了他坏了这难得的一个假
期。
苏晴缓缓把手抽了回去,直到叶谨开到她住的小区,倒车入库。
车一熄火,叶谨眼中泪水滚得更厉害。想车赶紧偷偷擦了,然而苏晴的手蓦然从身侧伸来、一把揽住他的后脑勺,一潜身将他的脑袋扳过来就吻了上去。
女人的头热情又迅疾地钻进他的腔,厮磨纠缠。薄荷糖清凉尖锐的香气稀释了辣油和啤酒的冲劲,虽然是很复杂的味道但莫名不叫人厌烦。
男孩很快就喘不过气来,整个上身都让苏晴压到了车门上,好容易憋回去一点的眼泪也顺势夺眶而。很糟糕,他又一次在苏晴面前狼狈到无地容。
吻了不知多久,叶谨有些缺氧、脑袋晕晕乎乎的,苏晴这才放过他、小心翼翼扯断银丝。车库里灯光昏暗,叶谨脸上的泪痕仍分外清晰。
苏晴皱了皱眉,捧起叶谨的脸、指腹擦过他的一脸湿润、结果越擦越汹涌。
“怎了这是?”
叶谨被苏晴顺势揽进怀里、趴在她的胸。他没有挣扎半分,反倒因为坠入苏晴温暖的怀抱而失控得变本加厉。
“疼吗?”苏晴声音轻柔,掌心在他柔软蓬松的发间揉来揉去。
然而任凭苏晴问什,叶谨都咬着牙一个劲摇头,也说不完整的字句、单是从喉咙里挤“嗯嗯唔唔”的呜咽。好好一张漂亮脸蛋,这一哭全糟蹋了,五官都皱在了一起、涕泗交错乱七八糟。
眼前的叶谨就像一只被大雨打湿的迷路小狗,一点点温暖就足以让他死心塌地。苏晴不再问了,只是抱着怀里的青年,一只手的掌心在他背上来回逡巡。
终于,叶谨缓缓启齿,带着断断续续的哭腔,上气不接气,“……苏晴。”
直呼大名是苏晴的要求,开始的时候叶谨还不习惯、总是忍不住叫“苏阿姨”。后来被她干了一回,一边做一边被她诱导着又是“姐姐”又是“妈妈”地叫了个遍,事后“苏阿姨”反倒愈发羞于启齿,他也就开始乖乖叫“苏晴”了。
“怎了?”苏晴的耐心似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叶谨的拳头就像打进了棉花里。
“回家……”叶谨声音蒙了水汽。他咬了咬牙,抬起通红水润的眼睛。他终于想要任性一把。她平日里太擅长把握距离和分寸了,只有在床上,他才会真切地感受到己是属于她的。
“我……我想和你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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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还是工作日、考虑到第二天叶谨还要去上课,当晚苏晴做得并不过火,落地窗边一回,转移到床上又一回。
叶谨双臂环着她、似乎使了比平常更大的力气;双腿也紧紧缠上苏晴的腰,仿佛恨不得和她融为一体。从前他在床上一直只知道被动接受、纤细劲瘦的腰上耸动吞咽晴胯上的穿戴式道具、带着挺翘的部一颤一颤,刚开始做的时候还和以前一样咬着牙拘谨地喘,但释放了一次之后很快又忍不住哭起来,脑袋埋在苏晴的颈窝里、鼻涕眼泪乱七八糟地擦上去。
他很委屈,但也不敢要求太多。己就是因为让苏晴省心所以才得以和她维持这久,他怕苏晴嫌弃他贪婪。胡思乱想多了,他就控制不住,好容易憋回去的眼泪又一次流得一塌糊涂、浸湿
了才干涸的淡红泪痕。
苏晴很在床上为难人,动作很温柔、也没什欺负人的恶趣味,几乎从没有把人做哭过的经历。叶谨又是个蓄的性格,以前做的时候叫都很叫得很大声,这时候却如此失态,一时让苏晴也有些不知所措。
“怎了?”
女人声音低来的时候沙沙的、轻风一样擦过他耳廓,心像被猫爪挠了一,他上气不接气的、哭得更厉害了。
苏晴心中疑惑,但也没有追问,鼻尖隔着纱布蹭了蹭他的伤,手在他赤裸的脊背上轻轻拍抚逡巡,一刻不停、似乎直到他坦白才会罢休。
“我……我以改……”叶谨胸泛起阵阵酥麻,他实在受不了这过于温柔的逼迫,一连顺了好几气,终于缓缓开,“怎都以,要我怎做都以……我……我不想……”
“不想什?”
苏晴低头,把叶谨的脸捧起来,嘴唇细密地吻过他的眼角、鼻梁。她的唇吻似一排排细小的牙齿,将他高大却脆弱的防线蚕食殆尽。
叶谨心一横,或许再瞒去也没有任何好处。加上情爱冲淡了他的理智,他已经近乎把己的全部都交给了苏晴,也不差这一点坦率。
他吸了吸鼻子,磕磕绊绊道了一直以来深埋在心底的愿望——
“我不想……不想离开你……”
……
-
【五】
尽兴后的二人肩并着肩,汗津津的身子紧贴着彼此,筋疲力竭卷进被子里。
叶谨哭得有些累,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清洗,昏昏欲睡地靠在苏晴肩头,融化的润滑剂顺着大腿缝黏糊糊地淌来。
苏晴翻过身、一条腿故作无意抵在他两腿之间,大腿跟磨蹭着他疲软的性器,叶谨扭了扭腰,实在脱不开,便不再挣扎;恰恰相反,他也翻了个身、双臂将苏晴的腰环得更紧。
苏晴抬了抬头,把垫在他的头顶,手也探进他湿淋淋的柔软发丝,抚摸着这只缺爱的小狗。
这个孩子好像的确不怎聪明,总以为己独当一面,其实是真的坚强还是逞成性,她一眼就看来。
这也是她喜欢他的地方——虽然她知道这份“喜欢”并不纯粹。
她原以为己对他的感情并没有什特别,比起爱人,更像主人对金丝雀之类宠物的怜惜。虽没有挑明、但怎看都像包养而非爱情。就像他之间那层几乎全由金钱物质勾连的关系,是金雕玉琢的囚笼,关过她从前每一任年轻漂亮的小情人,如则关着叶谨、却不知不觉间也锁住了她己。交际圈里养小情人的也不只她苏晴一个,她还不受婚姻的牵绊、就算藏着掖着也至比偷情的有底气。
二十六岁一场失败的婚姻让她主导感情的气力消耗殆尽。就像叶谨所看到的那样,从来都不是苏晴主动抛橄榄枝,而是那些心猿意马的漂亮年轻人己选择了堕落、争先恐后往她的床上爬、新鲜感的保质期过了他就两不相欠。她也以此为借、一次次替己脱罪。
但叶谨不一样,她一如往常大手大脚地养他,他真正收的很,无论是信用卡、超跑、还是郊区的独幢小洋楼……相较于从前那几任的恃宠而骄,他就像一个异类。
似乎在遇到她前后,除去多了一个上床的对象,他的生活什也没有变。
如此战战兢兢,表明是回避和逃离、细品之却是生怕被厌倦的谨慎小心,让没心没肺惯了的苏晴徒然产生了欺骗纯洁小年轻感情的错觉,哪怕明知他和那些小孩都一样愿者上钩,她也做不到像先前那心安理得。
也许他正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把他的关系变得长久一些?或是放长线钓大鱼,或是想和己玩真的——多半是后者,叶谨一瞧就知道不是多会算计的类型,苏晴的眼光从不会错。而天在知道叶谨为了他和人起了打了架之后,她更加确信了这一点。
她注定没有胆量和力气像叶谨爱她那样回馈他,也没有办法给他什靠的承诺。哪怕到最后她也只是他生命中又一个过路人、他无果的纠葛是人生给他上的一课而已,但至对一个值得的人认真一回,这样也不算辜负了难贵的真心、对得起他也对得起己。
既然已经跨越年龄身份的鸿沟做到了这个地步,左右都会遭非议,那就索性更坦荡一些。
这次休年假她就是为了陪叶谨,还在犹豫要不要把这事告诉他,这小子己却先一步哭得溃不成军,就差把整颗心都捧来给她看。
他都承认为了留在她身边什都愿意做、什都愿意改,她还有什理由不把他看好了呢?反倒不忘了提醒他,他不用再为了她改什。
对于苏晴,现在的叶谨,火候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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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苏晴软着嗓子、试图叫他。
“嗯……”
叶谨埋首在苏晴胸,声音闷闷地传上来。看样子是累极了。
苏晴转念一想,反正已经是了决心的事,什时候说都来得及,毕竟她短期内也没有改主意的想法。晚就先让他做个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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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等他毕业了就和他正式交往这件事,还是等明天早上再和他说吧。